退休與簡約主義

還記得剛退休的時候，為了減債，我們決定把之前那幢屋子賣掉，我們找來一位物業經紀到家看。那位經紀在屋子內外轉了一圈，便對我們說：〝屋子不錯，很整潔，很有極簡主義風格。〞

她用的英語詞彙是minimalism。我當時沒多想，只以為她看見我們家徒四壁，又不好意思直說，便拋出一個甚麼主義和風格來形容寒舍。之後她就安排她的團隊重新佈置屋子，還租用了很多傢俬和裝飾物品，把屋子包裝得像模像樣。屋子成功售出，我們很滿意，自然沒有再在意她指的極簡主義是甚麼東西。

轉眼退休已多個年頭，現在才開始領悟到，極簡主義其實是一個頗有趣的概念，聽起來很深很高大上，實則跟我們的生活又息息相關，而且對已退休、或正計劃退休的朋友來說，有一定的啟發意義。

那到底甚麼是極簡主義呢？

說來有點丟人，我以前不懂極簡主義是何物，以為是沒錢買東西的藉口。後來看到一些所謂〝簡約風〞的家居設計，再次喚起賣屋子時的記憶，便嘗試了解何謂簡約主義，才知道它的一點點由來，也發覺其內容不那麼簡單。

話說在小弟出生的年代，西方出現了一個新的藝術流派，叫minimalism 極簡主義，對於我這個門外漢來說，它是比抽象派更抽象的藝術，不論是畫作或雕塑，此派系之作品都以極簡單的線條或形狀為主。我曾看過一幅畫，遠看上面甚麼也沒有，走近時只見畫布上滿是灰色斑點，人們說畫師正是極簡藝術之表表者。我這個凡夫俗子，自然領略不到畫中的深層意念，只慨嘆我為何不早轉行，學人攪點極簡藝術，我畫的圓和方應該比他們的工整多呢！

不知怎的，這種藝術風格逐漸影響了一些人的價值觀，並進化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和消費態度。因此今天我們說的極簡主義，除了藝術，還可用作形容一個人的處世之道。有部份人會開宗明義的標榜自己是過著極簡生活，有些人則比較低調，只做不說。不論他們說與不說，只要細心觀察，旁人也可看出點點蛛絲馬跡。

先從外表說起，極簡主義者一般都裝扮得宜，只是在他們身上，很少能找到潮流的影子，變化也不多，不會天天新款，衣褲鞋襪與首飾，只要還穿得舒服，一般都會用上好幾年。至於家居佈置，不論大小，空間感是主調，傢俱不多，不花巧，牆壁裝飾簡單，留白是必然，而無用之雜物更像瘟疫一樣，絕不可留在家中。他們是謹慎的消費者，不以逛商場作為娛樂，也不受誘於銷售商的種種推廣優惠，買東西全為滿足剛性需要， 這不代表他們吝嗇，他們只想把錢用得其所，花在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或體驗上。這種對物有所值的追求，也反映在時間管理上，無謂的活動和應酬，可免則免，即使有空閒時間，他們寧願獨自享受清靜，都不願強作無聊事，或見無聊人。

有些極簡主義者或會被人覺得有點脫離現實，標新立異，甚至孤癖傲慢。我在媒體上看到的，確是有些人走得很極端，他們機械式的把極簡主義看成終極目標，為極簡而極簡，為掉東西而掉東西。清潔是好習慣，潔癖卻是病態。還好廣大的極簡生活踐行者都很中庸，他們視極簡主義為一種生活態度，一項行事手段，藉著這手段，他們可排除生活裡的種種干擾，集中精神和資源，去做最重要的事情，去關懷最著緊的人，去好好享受最理想的生活。正因為此，我不會用〝極簡〞來標籤他們，所謂物極必反，凡事應有其度，我想〝簡約〞一詞較為可取。

回到本文之標題，聰明的朋友應該意識到，我為何把簡約主義和退休放在一起。回想當初，我決定退休的其中兩個原因，是自由和時間。那時我和老婆的顧慮，是錢不夠用。可幸的是，我們對自由的極度嚮往，迫使我們重新反思我們的生活方式，並給我們發現，以前的種種消費，不少都花在一些不甚重要、甚或根本不需要的地方上；而我們消費了的，不只是金錢，還有時間。只要不再理會門面，拋掉虛榮，我們所擁有的，足可支持我們去追尋理想生活。唯一缺的，是放下的決心，和行動的勇氣。

實踐絕不是一帆風順，幾年之後的今天，我們還適應著我們的簡約生活。很感恩，我們的日子過得蠻不錯，我寫我的文章，她做她的佳餚；我們經常跟子女、親人和朋友見面聊天；我們學習，我們遊歷，我們運動，我們並肩而坐看電視，我們笑 ……

我相信我們的明天會更美好，但所有的期盼，跟甚麼名牌包子、高級房車、山珍海錯和真金廁具等等 …… 都扯不上關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