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事
爸爸說:「你哋係喱度等我,唔好走開。」
王匡正看看左右,見兩位姐姐在笑,而二哥的嘴還在動,像來不及嚥下嘴裡的東西似的。王匡正再向前望,爸爸竟不見了。
他有點慌,轉身跑出街外,他記得以前來過這裡,便拔腿往右飛奔。不知走了多遠,他來到一個商場,也是他來過的。他穿過人群,向著他心目中的店舖走去。當走到商場盡頭,他才發覺層數不對,便乘昇降機到另一層。走了多層商店,他還是找不到。他靈機一動,回頭向詢問櫃檯走去 ……
來到櫃檯前,他卻突然記起來了!
『阿爸已經死咗!我無可能再搵到佢!』
「爸!」
王匡正給自己的叫聲驚醒!
爬起來時,只覺全身乏勁,再低頭看,見白色枕頭沾濕了一大片,是汗水?是淚水?王匡正不確定,也不願深究。
他的頭還是有點脹,眼睛很不舒服,而電話屏幕則顯示已接近十時。王匡正並不感到太遲起床,皆因他真正入睡其實不到三小時。昨晚離開家門時已近午夜,三姐自願留在家中陪伴母親,王秀娟叫人給他們找了這家酒店,王匡正便和大姐及二哥入住這裡。三人卻又在酒店大堂談了一整晚,與其說是談,不如說是爭辯,到了近清晨,還是談不出甚麼結果,最後大家同意先各自回房休息,到天亮後再談。
梳洗過後,王匡正來到酒店大堂,正要找點東西吃,卻看見二哥王永昌站在櫃檯前,一名酒店女職員把一個信封遞給他,並說:「多謝你,王先生,希望下次再見到你,拜拜。」
「阿昌。」王匡正上前,問:「咁快check out?又話阿嫂今日上埋嚟?」
王永昌指一指大門,和匡正走出酒店大堂,輕嘆一聲,說:「我啱啱book咗另外一間酒店,係隔離街。」
王匡正不解:「點解哎?喱間唔好咩?」
「喱間好!好過頭添!」王永昌搔著頭說:「成二千蚊一晚,點住呀!我唔同你哋,住唔起五星級,又唔知要住幾耐,隔離間賓館三佰幾就有交易。」
王匡正一臉無奈,卻還勸說:「阿昌,我明,不過分開住唔係好方便喎,不如我 ……」
「你唔駛講!」王永昌把王匡正的話截了:「我唔會要你幫我畀,費事被人講。我而家去check in 先,然後我會自己去阿媽屋企,到時見啦。」
看著王永昌的背影,王匡正心內茫然,他感覺到與這位親哥哥的距離,正隨著他的步伐,越走越遠?
這時一輛黑色房車駛到王匡正面前,王秀娟從車廂內向王匡正招手。原來三姐的司機要去接三姐夫,所以王秀娟跟酒店租了這房車和司機。王匡正說了二哥換酒店的事,王秀娟只吐出一句:「由得佢!」便不再作聲了。
到達家門時,屋內只有王秀薇一人。
「阿慶嫂帶咗阿媽去行公園。」三姐說,並且在收拾東西似的。
「有乜要我幫手?」王匡正問。
王秀薇搖搖頭,說:「無乜嘢,我想搵定啲嘢可以喺葬禮用。係嘞,你哋傾成點呀?」
王匡正望一望大家姐,搖一搖頭,說:「仲未定呀,最大問題係喺邊度出殯,阿昌想喺香港做。」
「佢只係想就自己!」王秀娟插話說:「話乜嘢要開工,無時間上嚟搞嘢,諸多借口,而家做白事呀,嗰個仲係佢老豆嚟㗎!」
王匡正勉強一笑,說:「都難怪佢嘅,喺喱度做事實係遠啲,親戚朋友上嚟都唔方便。」
王秀薇則說:「的確係遠咗啲,不過如果喺喱度做,就唔駛再要將阿爸搬來搬去,阿媽又唔駛走上走落。但係阿爸係香港人,喺喱度出殯,會唔會好煩?」
「我已經搵人check 緊,應該無問題。況且……」王秀娟頓了一頓,續說:「阿爸曾經講過 ……」
王秀娟的話被來電打斷,她示意要接這電話,王匡正和三姐點頭往睡房走去,好給王秀娟一些私人空間。
來到睡房,王匡正馬上被床頭上的一張大相吸引住,他看到父親和母親站在一起,爸爸一身淺灰色西裝,媽媽穿著旗袍,兩手扶著爸爸的左肘,兩人望著王匡正,眼睛閃出追尋夢想的光彩,嘴角掛著幸福美滿的微笑。
「張相影得好靚。」王秀薇也看著照片說:「真好笑,噚晚見到張相嘅時候,仲以為見到阿爸,自己嚇自己一跳。」
王匡正輕按三姐肩頭,小聲地道:「我今朝發夢都見到佢。」
「我都係!仲有…… 」王秀薇即答道,卻欲言又止。
「正常嘅。」王匡正淺笑。
王秀薇點點頭,然後轉口說:「我搵緊有邊張相可以喺出殯時候用,你幫吓眼?」
隨著三姐的目光回頭,王匡正愕住了,在睡床正對面的牆壁上,竟掛滿大小不一的照片,全都是兩老和家人的留影,有些甚至是自己在嬰兒時期所攝的,王匡正越看越黯然,這裡稍為近期一點的照片都沒有自己份兒,最新的一幀也只是多年前的結婚照,其次就是當他大學畢業時和爸媽的合照,也是那一年,他和爸爸關係決裂,自己更把名字也改了。
「阿媽精神點呀?」王匡正問,眼睛還是給相片鎖住。
王秀薇輕嘆一聲,說:「幾好,其實好奇怪,佢聽完阿爸去咗,都好似無乜嘢咁,唔知佢明唔明發生緊乜嘢事。」
王匡正沉思著,他突然想起媽媽昨天給他的電話。
「係嘞,阿Jack……」王秀薇也想起一件事,便說:「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,又怕家姐唔鍾意。」
這時外面傳來開門聲,兩姐弟暫停談話走出大廳,見阿慶嫂和母親已回來。母親看看各人,露出滿臉笑容。
「你哋返咗嚟嗱,食咗飯未呀?」母親問,神態若無其事。
王秀薇上前扶著母親坐下,說道:「係呀,我哋返嚟陪妳嘛,遲啲妳啲女婿同新抱都會上嚟睇妳。」
聽到三姐這麼一說,王匡正心一緊,手不期然觸摸袋中電話。
電話卻同時震動起來,王匡正取出一看,原來是劉Sir 傳來的短信。
「我上司,聽日我要去公安一趟,係關於阿爸嘅事。」王匡正說。
母親突然慌張起來,一手抓住王秀薇手臂,衝口說:「你阿爸出咗事呀,有人要害佢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