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美麗的散文

前些日子到中國內地度假，逛街時路經一廣場，廣場一角架起了一帳棚，帳棚入口旁邊豎著一廣告牌，醒目的幾個大字寫著：「買二送五、買三送八！」。

『噢！是賣書的。』老婆說。

對，是一家頗出名的書店在搞促銷活動。買書本來不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，不過既然是度假，隨性一點也無妨，且書店出手﹝減價﹞又那麼重，我們便走進去看看。書籍種類很多，由小孩到老人的，由古典到流行的，由文壇巨匠到無名小輩的，由嚴肅正經到不知所謂的，由實用到不知有何用的，包羅萬有，卻又使人花多眼亂。我們在那裡逗留了好一回，最後我們帶走了七本書，這是我跟老婆妥協的結果，我們都想買多些，但是拿著七本各一寸厚的書逛街已經夠累贅了，實在帶不走更多，唯有作出艱難的取捨。七本書當中，四本是我選的，屬於較有品味的讀物，老婆的三本嘛，則是和色、香、味有關，也算是有點味吧。當然，老婆的看法跟我不同，她認為她選的最實用，我那四本除了重之外，就不知有甚麼用了。

我自不敢說老婆膚淺，所以特別作了反醒，並想寫下對其中一本書的感覺。

這本書的書名有點俗氣，叫《最美麗的散文》。不難猜測，這是一本文集，是某出版社匯集中外多篇散文而成書。書中分上下兩篇，上篇是中國散文，有80餘篇，絕大部份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作品，了解中國近代史的朋友會知道，那時中國正陷變局之中，風雨飄搖，卻又人才輩出，書中散文的作者均不是等閒之輩，朱自清、冰心、老舍、巴金、蕭紅、沈從文、聞一多、魯迅及同等份量的作家數十多人，可算是新中華文學大軍的一次檢閱。

書的下半部羅列了百餘篇外國文章，包括歐美多國作品，亞洲、中東和非洲的也有，而且年代跨度更廣闊，由古希臘到近代，全都翻譯成中文。

我目前只看了幾篇文章，卻已知不妙，感覺就像掉進了深淵，不能自拔，以一天看一篇文章計算，未來半年我甚麼都不用做了。

有這麼誇張嗎？讓我隨便舉幾個例子 ……

我選看的第一篇文章是《與妻書 ﹝也叫與妻訣別書﹞》，作者是林覺民先生，凡是在中學上過中文課的朋友都知道，這文章被用作中文教本，應是無人不知，沒甚麼新意。然而，當我再讀此文之時，內心竟然激盪不已，差點兒掉下淚來。回想當年第一次讀《與妻書》，真是沒任何感覺。那時小弟就讀男校，找個女同學說話的機會都沒有，遑論甚麼兒女情長？那時我看到的世界，就只有上學、打球、逛街和吃喝，全不知革命為何物。老師要我們寫讀後感，不就是迫人家〝為賦新詩強說愁〞嗎？來到現在一把年紀，盡見世情變幻，也守著至親至愛之人，才體會到林覺民先生當時的處境，為革命就義是勇，為捨愛妻而去卻悲。大義深情溢於紙上，怎不叫人動容？

第二篇想談的是《一日的春光》，作者是冰心。驟眼一看，文章就像一篇日記，或是舒發作者對春日苦短的怨言而已。可冰心就是冰心，短短一頁紙，竟讓我有像在看畫的感覺；不，應該是連環圖；也不，是電影才對，還是拍得很美的電影。文中冰心以小孩子們的快樂、活潑、力量和生命，來形容海棠花的競開爭艷，美麗，生動，且越嚼越有韻味。

還有一篇是魯迅先生的《藤野先生》，據說也是中學教材，我卻是今天才讀到。文章內容是有關魯迅先生在日本學醫的軼事，主線人物是他當時的老師藤野嚴九郎。在我的印象中，魯迅先生的寫作風格，是生動，坦蕩，尖銳，有時更是不留情面，這篇《藤野先生》則是溫厚得多。魯迅先生憶述了在日本學校所遇到的幾件事，及他與藤野老師的交流，平淡的描寫中，帶出寄人籬下的不忿，卻又掩不住對老師的感懷和愧疚。魯迅先生除了激情，原來還有感性的一面。

寫到這裡，不知怎的，心中竟泛起一絲絲悔悟。少時不知讀書好，我對不起當年的國文老師們。我就是不把閱讀理解這科目放在心上，我只愛看武俠小說或偵探故事，加點科幻元素就更吸引，那些散文，因為沒有共嗚，便從不用心看，馬馬虎虎的應付了考試便算。那是對文章及其作者的不尊重，同時也放棄了提昇個人品性的機會。越想越覺得自己愚昧！

一篇好散文，就像一件藝術品，是創作者向世界的呼喊，是他們留給後人的印記。只要用心讀，用心欣賞，我們便可看到作者的世界，不管是美、是醜、是喜、是哀，都是意境，都是超越時空的交流。藉著這交流，把我們的靈魂，提煉得更純粹，更負素養，更有氣質。人有了氣質，就會顯得帥；氣質，是最省錢的化妝品。

這本書我會繼續看，我會慢慢讀，慢慢體會。花幾塊錢換來近兩百件藝術品，不好好享受，不就是傻子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