遲了一點點
車子來到中山市人民醫院，王匡正跳下車，頭也不回，也沒給司機任何指示，便直向醫院大門奔去。
「我來找王天銘，我是……」王匡正以普通話對接待處的護士說：「我是他的兒子。」
「黃甚麼？」護士抬頭，望著王匡正一身她不太熟識的制服。
看著護士一臉不解，王匡正再說不出話來，他緊握著手提電話，機面已沾滿了汗水，他知道了結果，卻還希望護士會給他一個意外。
看了他一陣子，那護士用廣東話問：「你搵邊個呀？」
王匡正用盡所有心力，試圖把失掉了的魂魄拉回來，勉強地說：「對唔住姑娘，係王天銘，佢係我……爸爸 。 」
「等一等。」護士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跳動。
「Jack？」聲音由不遠處傳來。
「係阿Jack 呀！」是另外一個人的聲音。
王匡正向聲源望去，見兩女士步出昇降機，為首的一位身材高瘦，頭上烏黑短髮十分整齊，身穿套裝灰色西服，走路時胸高腰直，一派白領行政要員風貌；緊隨其後的另一位女子，身體頗算豐腴，棕色長髮束於頸後，身上一襲蕾絲連衣花裙，一看便知是名牌貨色。兩女年紀相若，雖然均露婦人韻味，卻都保養得宜，風彩照人。然而，她們兩雙通紅的眼睛，已把王匡正本已絕望的心徹底擠碎。
「大姐、三姐！」王匡正馬上趨前：「阿爸佢 …… 」
雖然在來醫院途中，王匡正已接到他姐姐王秀娟的第二次來電，但這短短個多小時，絕不足夠讓他平靜下來，作為一個專業警務人員，他強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緒，再以乏力的語調問：「見到阿爸未？」
不問尤可，那知問題一出，那穿連衣裙的女子馬上低頭掩嘴，嗚咽起來。
穿西服那女子輕輕點頭，說：「我同阿May 趕到嘅時候，爸仲係搶救緊，仲有心跳，但無幾耐就 …… 佢一直不省人事，都唔知我哋嚟咗，一句話都無講就 …… 走咗！」
王匡正望著他這位大姐姐，從她那故作堅強的眼神裡，仍可看出無比哀痛。
他自己何嘗不是一樣？
一刻沉默之後，王匡正呼出一口氣，對王秀娟說：「我想睇睇阿爸。」
王秀娟點點頭，用手輕拉西裝衣角，然後轉身。這時王匡正才發覺，兩姐背後站著一名內地警察。
王秀娟操著一口流利普通話，說：「警官，這是我弟弟，他剛剛從廣州趕來，是不是可讓他也看看我們爸爸的遺體吧？」
那警察面露難色，說：「妳們倆不就已確認死者的身份嘛！妳們也剛從殮房上來，不好進出這麼多次吧！」
王匡正覺得耳朵被鎚擊一樣，跨步上前，向他的內地同行說：「我叫王匡正，係王天銘個仔，我要求見我爸爸嘅遺體！你明唔明白？」
這內地警察先向王匡正敬禮，然後說：「對不起，王先生，我明白，只是我沒有這個權力 。」
「要甚麼權力？我們是家屬！」雖然自知自己的普通話不好，但王匡正肯定那內地警察明白他的立場。
「你們是王天銘的家人吧？」
眾人回頭，見幾個人來到醫院大堂，帶頭的一個男子身穿白長衣，像是位醫生。
那內地警察立即向這群人使禮。
不等任何人有反應，那醫生續說：「我們要為死者作屍檢，完成後會通知你們 。 」
「屍檢？」三姐弟幾乎同時發問。
王秀娟搶著說：「為甚麼要屍檢？我們從來沒同意要這樣做。」
「點解仲要驚動我阿爸哎？」三姐May也插口問。
「對唔住，今次驗屍唔需要家人同意。」
一名女子從醫生身後行前，雖然說著廣東話，那北方口音仍使王匡正很不自在。他上下打量這女子，見她年紀和自己差不多，身穿便服，胸前掛著證件，從她走路的姿勢，便知是名警員；而從其他人對她的態度，她應該是這群人的領導。
「我叫葉瑩瑩 ……」女子把胸前證件動一動，續說：「中山市公安局，你哋係死者邊位？」
對於這種問了再問的情況，王秀娟和王匡正都並不陌生，只是此時此地，卻叫人憤懣難舒。
王匡正在估量情勢，三姐阿May六神無主。
還是大姐王秀娟先開口：「我哋係王天銘嘅兒女，我叫王秀娟，係大女；佢係三女，王秀薇；仲有喱位係四弟，王匡正。」
在介紹各人之同時，王秀娟給葉瑩瑩端上名片。
葉瑩瑩接過名片一看，隨即低聲道：「啊，王律師？」
在場所有人都聽出這話沒有任何敬意。王秀娟想用自己的職業給葉瑩瑩壓力，顯然得不到理想回應。
「這裡人多，我們換個地方說吧。」葉瑩瑩對醫生說。
醫生把所有人帶到一空置房間，應該是診療室。
門被關上後，王匡正便即問：「我爸爸究竟發生咗乜嘢事？」
看著王家三人，葉瑩瑩說道：「首先，我代表市公安局，對王先生嘅去世，表示最深切慰問。說實話，我哋都好想知道究竟發生乜嘢事，表面情況係王先生今朝早被人發現喺街暈倒，到醫院後一直搶救到下午四點五十一分逝世，死因係失血過多同埋心臟衰竭，但係 ……」
葉瑩瑩把目光集中在王匡正臉上，續說：「點解王先生會暈倒？死者身上有多處傷痕，究竟係乜嘢造成？係意外？或者係其他原因？」
說話已觸動了三姐弟的神經，三人沒有出聲，在等待葉瑩瑩進一步解說。
「由於有咁多疑點未解，我哋唔可以將王生嘅死定性為意外，所以公安局要接手調查。對屍體進行詳細檢驗，希望發現相關線索，係必定程序。王小姐、王先生，以你哋喺香港嘅專業，應該理解我哋嘅立場，係嘛？」
大約四十多分鐘後，王秀娟、秀薇和匡正步出醫院大門。
王匡正想起一件事，問道：「阿昌呢？佢知道未？」
王秀薇點頭說：「我今朝同家姐上嚟嘅時候就call咗佢，佢話會趕上嚟，但係之後一直都無覆，又唔知佢有無睇whatsapp …… 」
「佢永遠都係最遲嗰個！」王秀娟輕蔑地說。
「我哋個個都遲咗 ……」王匡正嘆道：「咁，阿媽呢？」
「媽未知！」
